冬天过去了。
扑面而来的春天是梁永芳最寂寞的季节。这个时候她没有再往县城跑。这个时候轻易不杀人。春夏是万物滋育生长的季节,秋冬是肃杀蛰藏的季节,古人认为,这是宇宙的秩序和法则,人间的司法也应当适应天意,顺乎四时。所以死刑犯一般都要等秋后再执行。另外,二哥补充说,秋收之后,人们有的是空闲来围观。正好对群众起到警示的作用。通常,行刑前,要拉着犯人,围着县城的主要街道转上两圈,街上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,还有一些好事的人驾着马车追着看。看着他们一个个脖子伸得跟幺鸡一样,眼睛瞪得和二饼一样,我很怀疑这到底有没有进行教育的作用,感觉围观群众的表情有点象看耍猴。
长大后,王念想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描述,把这叫做矛盾情绪的状态,对有的人来说,这是一种理智没有能够控制住的、精神与喜好之间的冲突。
在《理想国》一书中,苏格拉底拿出了他的例子:有人曾给讲了一个故事,对此我深信不疑,故事是说,阿格莱翁之子里翁西阿斯有一次从皮里阿斯出来向北行走,来到屋外的北墙处,看到一些死尸在地上,还有一些行刑人在旁边站着。他立即感到心里有想前去看一眼的**,可同时他又为这个想法感到恶心,因而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他在内心斗争了一番,闭上了他的眼睛,直到很长时间之后终于被**所击败。他用手指撑大了眼睛,朝死尸跑去,惊叫起来:“瞧,你们这些可怜的人,好好看一眼这个场景吧!”
春天的雪人是寂寞的。
在整个春天快结束的时候,二哥只叫过梁永芳一回,眼泪就要掉下来的她说:“我发烧了。”
在寂寞而黑暗的夜晚。她已经从最初对二哥的崇拜里走了出来。崇拜是针对陌生。熟悉之后,它就变得那么脆弱。简直不知道为什么,她淡漠了以前波涛汹涌的英雄情结。
有一次,王念想在他们两个第一次约会的那个小树林看到了梁永芳。她冲着西方橘红色的晚霞坐着。晚霞一点点染红了她,然后又一点点隐退了下去。她由一个红色的人恢复到白白的雪人。他好久没有看到她了,发现她更白了。因为过于白,就有些苍白的感觉。
直到昏暗将一切涂上一致的黑颜色,她才站起身子,她的身子在夜色的熏染中似乎缩小一倍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叫。她返身看见他,并没有觉得惊讶。甚至马上就跟他说了以下的话,好像它们早在胸口那里放着,只等这会儿该掏出来似的。“我常常做到一个梦,在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地,周围没有一个人,也没有一个房子。只有他站在那里,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。一手拿着枪,一手牵着一只狗。就那么走着,走得很快,一直不停……”
他看到了雪人的忧伤。
而他的二哥,明显也有了忧伤,他在日记本中写到:“在接连不断的工作秩序中,唯有忧伤是独特的点缀。”
王六蛋儿告诉王念想,在沉寂了很久之后,梁永芳终于又去了二哥那个小破屋。之后六蛋儿看看王念想,有点不怀好意地说。你二哥挺好玩的,真不愧是大英雄。他把梁永芳脱光后,抱了一会,忽然抻出身子底下的床单蒙在自己头上。他让粱永芳杀他。梁永芳不配合。他就一把将梁永芳拽过来,蒙住她的眼睛,用手指着,作出枪毙的姿势。
“你胡说!”
“是枪毙的姿势,我研究了半天,才想明白的。”
“他们又不玩游戏。”
“梁永芳想扯掉蒙住眼睛的布。但你二哥拦住了。然后他就把她摁倒干那事。梁永芳都哭了。不过后来他们又都笑了。有一只在他们房梁上筑了巢的小鸟,叽叽喳喳叫着,不停地飞进飞出。他们就抱在一起看那小鸟。”
这时,王念想想起梁永芳说的那个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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