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,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?六蛋,春来不是都死了吗?死亡是很让人懊恼的事情。他站起身踱着步子,翻来复去地踱。母亲——生了儿子,又要用死亡来难为儿子。她不单单使他没有父亲,还要使他没有母亲。
他在不知所措中,厌倦了。
他去敲刚才那个正想去敲的黑色大门,没有动静。然后又去敲另一个红色的大门。还是没有动静。他猜想着哪个会为他打开。
那两扇门像威严的城墙。依然紧紧地关闭着。
他沮丧地往前走去。他就不信今天找不到一个大活人。天渐渐黑了,有的窗口有了淡淡的光亮,像草丛里的萤火虫。
敲了一个门见没人出来,就又去敲临近的门,说是临近也不是太近,他一边敲着第二个门还得机灵地观望着前边敲过的门,万一要是人家开门开的慢呢。他不能错过哪怕是一点的可能。
他挪动着躯体,地上的影子也在伸长或者缩短,像是跟着他的一个幽灵,跟他做着相同的动作。
在拍了第六个大门时,他终于等来了一个粗壮的汉子。那汉子咣当打开大门,嘴里打着哈欠,一只手还在提着宽宽的大裤腰。只要他一松手,那肥肥的裤管就会顺腿而下。他看到王念想后,马上去关门。
王念想胳膊抵挡了一下即将关上的门。那人很不耐烦地把门敞开了。皱着眉毛,声音低沉而阴冷。
“你干什么?”
王念想欲言又止,一时拿不准自己该怎么说。
“你有病啊?”
“你听说过叫……王……文武的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这里有……信,你看看。”
“我关门了。”
“是我的……爸爸。你给问问有知道的不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走吧!”
王念想紧抓住这一点微薄的希望。他使劲推着门不让它重新关闭,他知道,只要它关闭了,就再也甭想打开了。更重要的是,他知道一旦这扇大门关闭后,他就没有机会敲开下一个大门了。他还得赶快回家去看母亲。
从院子里走过来一个拄拐杖的老头儿,他黑糊糊地慢慢移过来,上半截身子像是拐杖的手柄一样圆滑地弯曲了,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压弯的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爸,你别出来!着凉了可就麻烦了。”
粗壮的小伙子又回过头来很气恼地骂了王念想一句。
“快滚!”
“怎么跟人家说话呢?”
老头儿威严地呵止了粗壮的小伙子。小伙子长得很俊朗。借着亮光看去老头儿年轻时的模样跟小伙子一样。五官端正,挑不出一点毛病来。
“怎么回事?小伙子?”
王念想把自己的意思简单地说了一遍。那个老头儿扬起了一只手,做了个果断的手势。斜垂着头似乎拼命在脑子里搜罗什么。
“还真有这事!但他早不在这儿了,其实他那时也没呆多少日子,好像是从这儿路过。就因为那小伙子长得挺好!我记住了他。可能是叫什么什么武。”
“他去哪儿了?”
“很难说,也许去了南边吧。好多人去了那边儿。那伙儿当官儿的挺厉害,只要发现有人逃,逃一个杀一个。”
老头伸出细长的食指,跟个小箭头一样冲着南边指了指。
“小伙子,你这可是大海捞针呀!难得你这份孝心。”
王念想顾不得他们爷儿俩再说什么,背转身子,迈开脚步,嘴里嘀嘀咕咕着就往街道上走。
“去南边。”
走进寂寥的夜色中,他有点抵不住的困意。好几天没有睡觉了,只是有时很瞌睡的时候,就在一个角落里打个盹。这会儿他做到地上,盘起腿,将头自然垂落。
当他意识到自己迷瞪了一觉时,忽然记起刚才早梦中站在母亲躺着的炕的旁边,垂着两手,静静地看着母亲一阵紧似一阵地喘着气。
他在梦里一直盼望着母亲快点咽下最后一口气,他当时一边恶毒地想着,一边拿眼角偷看挺着大肚子抹眼泪的蓝花,他生怕蓝花发现他这个见不得人的念头。
他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土,也为自己梦里有这个念头感到吃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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