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是什么?”白韫玉被她的故作玄虚撩得邪火又生,又知她是故意等他去问,看他满足了她的小趣味,她眼弯得月牙似的,忍不住心生叹气,怎么孩子一样。“只是我爹抠门的,没把秋枫剑谱给你。”她说。
“不可能。”两句虽然语调不同甚至发出的主人都不同的疑问里,皆能反映出他们的惊讶。墓幺幺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在扮演摆设的染霜,回眸望着白韫玉,笑得甜美,“这世间所有名剑皆有剑谱,秋枫剑又怎能例外?”
“秋枫剑已失传了不知多久,当世知此剑,也不过是因为这剑乃是某届青藤试赐出的法器而已。无人知秋枫剑主人是谁,关于他的记载根本没有,流传下来的关于秋枫剑的记载,也只有一句话——剑名秋枫,灭七化之修。”墓幺幺听白韫玉说完,点点头:“我家玉儿历史学得不错。”白韫玉脑仁儿都是疼的,叹了口气:“别卖关子了,你要说什么?”
她缓缓伸出手指,挑起了他的下颌。“玉儿你要是告诉我……今天你在早膳时想说什么,我就把剑谱送给你。”
“你要去找你爹要?霸相怎么会给?”白韫玉显然还是很了解汪若戟的。她今天也是素妆,所以没有敛去眼下盘亘的蛇纹。随她笑意由浅入深,那蛇纹似带了魅人的姿态,将他心里沉眠的某处记忆再次挑起。他不自觉地喉咙一阵发紧,咽了口唾液。
“我会啊。”她说,“那剑谱,我会。”白韫玉第一反应本应像染霜一样,先有些惊愕,然后在心里否定,并且不屑她不过是一个骗子。但是他没有这么想。平行的视线如同照妖镜,应可以轻易将她纯澈透明的瞳里所有的阴暗、欺骗、恶意和嘲笑照得分明,可是没有。她并不眨眼,任凭他审视的目光穿透她所有的想法。
我怎么会骗你呢,玉儿。他一下读懂了她眸子里的所有语言,喉里先前的干渴,瞬间变成了燎原的热烈。那般热烈不知归处的情绪,击穿了他这些日子里飘飘摇摇的一切想法。“你厉害。”他觉得自己声音颤抖得太过可笑。“这是废话。”不仅是语气,连表情都是那么孩子气,“你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,气色又不好了。看来是缺补汤了。”补你大爷!白韫玉的脸腾一下就烧起来了,有些心虚一样地瞥了一眼身后某个“摆设”,一把拨开她的手,避开她的视线。
看见他别开的侧脸上一抹绯色,墓幺幺嘴角噙上一抹得意的笑容,心下愉悦不止。刚准备乘胜追击,问出今天白韫玉在早膳时想说什么……笑意未止,眸先一冷。“秋天的蚊虫毒得很,在花坛里的更甚。”她忽没来由地说了一句。白韫玉和染霜气息俱是一变。果然,从那花坛里走出一行三人来。为首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模样奇异的有翅小兽,身着异域服装,额前束着一块蓝色圭玉。银色绦络穿发而过,随他脚步摇曳出片片寒光。身后两人,也皆为异域服装,只是装饰上没他那么华贵罢了。
“墓贵子。”那人语调有些怪异,倒是比先前墓幺幺见他时顺溜了不少。墓幺幺隔窗望他,抬眸冲他极为礼貌地笑了下。啪!墓幺幺干脆利落地关上窗户后,撩起裙子从那窗边柜上蹦了下来,拍了拍手拉着白韫玉就说:“敲门也别开。”白韫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,还来不及拒绝,敲门声就响了起来。“墓贵子,我家主人等候您多时了,请见一面。”不同于那首领的蹩脚语调,说话的这个人声音虽粗犷,却是官话音调。“说……我……”白韫玉看着墓幺幺在自己面前跳大神一样张嘴比画,光出气不出音,“说我什么?”他有些不耐催了。墓幺幺又张开嘴比画了两个口形。“说……你死了?”白韫玉看懂了,然后怒道,“墓幺幺你五岁吗?”墓幺幺在房间里四下寻摸着哪里能藏,留下屋子里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无语。
许久没有得到屋子里的动静,门外又有了动静。“墓贵子,孤……不,我叫赫连苍煜,听说隆国的九百巷陌繁华至极,想邀你同游。”
白韫玉叹了口气:“你这样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,毕竟你还代表着霸相爷的脸面,权且让他进来,看他目的何在。”见墓幺幺表情没什么变化,白韫玉只当她是默认了,开口朗声道:“请进。”门开,只为首的男人走了进来,另两人分列门边作护卫状。随他刚进,门戛然闭止。男人眼神扫过屋内三人,对着正中间坐在椅上的少女微微躬身,前臂放在胸前,怀里抱着的那异兽扑翼飞于空中,落在他肩上,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
“墓贵子,我已向霸相呈了帖子,他可能是公事太忙忘记通知于你。我在你的青花筑里等了你半日,也不见你,于是这才寻到了这里。”赫连苍煜坦荡地说道,语调依然蹩脚。哦,原来墓幺幺说的那个王八蛋就是他啊。白韫玉心下了然,面色不动,对墓幺幺的胡来更是头疼不已。可墓幺幺浑然不顾他说些什么,倒是说道:“然后?”
“墓贵子,上次宴会上未有机会与你细说……我,赫连苍煜,甚为喜欢于你。”白韫玉的脸色登时很难看,难看得几乎没有压抑住喉间的冷哼。墓幺幺倒反而没那么拘束了,望着他,很是诚恳道:“我,墓幺幺,真心不喜欢你!”赫连苍煜微微一笑,“我们一族,喜欢追求女人的滋味。”喜欢你大爷。白韫玉眼神恨不得戳死他。“府外已备好了车辇,只等墓贵子人了。”赫连苍煜声音不大,可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傲。见墓幺幺无动于衷,赫连苍煜伸出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小兽,目光才有些懒散地移到了墓幺幺身边站着的白韫玉身上:“这位是韬光谷的白少主吧。”白韫玉报以正礼,点头道:“正是……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赫连苍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,又看向墓幺幺,深眸里闪烁而起的奇异光芒有些微冷的光彩,“原来这些时日里流言说和墓贵子之间有些不鸳之意的白少主,竟是如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。”房间里的气氛因为白韫玉瞬间爆出的神识,变得阴森而可怖。连赫连苍煜肩上的小兽都睁开了双眼,眸里闪烁着金光。
赫连苍煜只是望着墓幺幺继续说:“可能是我刚才隔得太远没看分明,墓贵子先前亲昵的动作,倒是真如流言所说了。这我就有些惑然了,都说你们平陆之人不似我们族类,毕竟男女有别。可我并未听说白少主和墓贵子有什么媒妁之言在身,当然,先前我眼神不大好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,可这要是让些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,怕是会有不少人在意吧。”他古怪而蹩脚的语调,并没有妨碍他顺利表达出自己的威胁之意。白韫玉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。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,因为一声清脆而明丽的笑声,戛然而裂。墓幺幺笑意深深,连唇边鲜少露出的单个酒窝都凝了出来。“能得尊贵的赫连这般青睐,实乃我幸也。”赫连苍煜也微微一笑,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车辇上。墓幺幺柔若无骨地靠在身后的软榻上,闭眼假寐。“尊贵的赫连,有没有人告诉过你,你一直盯着人,尤其是一个未出嫁的闺秀的脸看,是非常……非常……”她闭着眼,似乎在琢磨着用词。“不礼貌?”赫连苍煜问道。“不,欠杀。”墓幺幺幽幽睁眼,纤睫犹如仙阙里缓缓撩起的宫帷,将她眸光笼成一片烟波缭绕的绿峦。
赫连苍煜随意倚着,可健硕的身体并没有一丝懒散意味,从他深长前襟里裸露出的大片肌肉线条里,倒是绷出一层禁欲意味。那只异兽正卧于他腿上,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。“墓贵子果不同寻常平陆女子。”他此时抬起眼帘来,天然的眸线将他深深眼窝里的视线勾勒出一片幢幢森影,使人的目光落入其中皆觉有一种无路可回的深邃感。那奇特的天蓝色光芒一闪而过,将他嘴角缓缓凝起的一个笑容,刻画得分外咄咄逼人。
“现在就我们两个人,我们可以省略一下相互恭维也好诋毁也好之类的废话。”墓幺幺从果盘里拿起一小块瓜来,咔嚓咬了,“说吧,你大费周章地把我从霸相府里弄出来,到底是有什么话又或者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爹知道的。”赫连苍煜本来意欲掀起帘子的手停了一下,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拉开了车帘。
“墓贵子心情不好的原因,可是在外面这位白少主身上。”
“请不要推卸责任,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你。”墓幺幺一边吃着瓜,一边观察着赫连苍煜。赫连苍煜眼光落在外面骑马的两个人身上,赞道:“墓贵子身边,倒是人才济济。”
“羡慕嫉妒恨?”墓幺幺瞥了一眼,继续道,“赫连苍煜,无论你打的何种算盘,若打到了我的界限之外。”她拿起小桌上精心叠成天鹅状的软巾,轻轻抖开,拭了拭唇。“我和你不一样,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威胁人。举个例子好了,你见过哪只豺狼咬死羊之前先要吼上一嗓子的?倒是脆弱的羊羔会死命地叫。威胁是一个人心里最无法掩饰的怯懦。”
“哦?那墓贵子看来是行动派。”他的声音在此时听来不怒自威。“不。”墓幺幺莞尔否定了,随即闭上眼睛,再次以假寐结束了这段对话。
车辇行至半更,几声车夫打马鞭的声音后,车辇一滞,便是到了。赫连苍煜先下了车,转身弯腰伸臂,彬彬有礼地等着墓幺幺下来。可半天墓幺幺在车辇里缓缓道:“玉儿。”站在车辇另一边的白韫玉一愣,还未及回神,就听墓幺幺接下来继续说:“来。”白韫玉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了车边,此时,墓幺幺才从辇里倾出身来,提裙踩踏,手中香帕落在他臂上,隔帕拈指扶了,连裾下提起的角度,都恰到好处。等下了车辇,她不着痕迹也很有分寸地从白韫玉身上离开,这时才见她不知何时已有黑色面纱遮面。“走吧。”赫连苍煜面上并无不虞,信步跟在她身旁,白韫玉和染霜在后面跟随。
九百井陌乃隆国著名一景,是隆国最热闹的市集。你可以在九百井陌里买到最寻常的糖糕,也可以在里面买到最稀奇的法宝。九百井陌之大,之繁华,在整个沣沢大陆都排名佼佼。他们一行人虽说有些打眼,但是走进一条小街时,便湮没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。站在路中心,墓幺幺信口道:“尊贵的赫连,我有没有跟你说过,我这个人特别穷。”
“没有。”赫连苍煜笑得很耿直。
“嗯,那现在有说过了。”面纱也未能遮住她唇畔笑意的明艳。
“嗯,那个锁子甲不错,我家啾啾穿起来应该很帅。”
“啾啾?”赫连苍煜很显然是一个好奇的人。
“流浪狗。”墓幺幺淡道。
赫连苍煜的随从有些难堪,两个储物袋已装满,只能用手抱着,眼神充满了压抑的怒火。墓幺幺拍了拍手,招呼着染霜和玉儿走到下一家店面。另外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随从跟在赫连苍煜身后低声道:“所天,您就这么任由这个女人胡来?她明显是在戏弄于您!”赫连苍煜看着墓幺幺几乎要把对面那家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买下,笑意浅浅:“且随她。”
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官肆酒楼。他们的随从早早地包好了整层楼,等候着他们上去。墓幺幺生平第一次买东西买得手疼,趴在桌子上直接挺尸。敏锐地感知到赫连苍煜已也上了楼,瞬间切换成闺秀模样,端坐于窗前。白韫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,眉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。赫连苍煜坐到她对面道:“你累了,等下不用亲自逛了,这条街上的店面我都让人买下。”墓幺幺娇俏一笑,好似心情很好:“不愧是尊贵的赫连大人,整个沣沢大陆也难找到你这样的手笔。”她说完话,赫连苍煜眉尖一挑,有蓝色异光再次闪过他眸间。“听说南方有处富饶的大陆,形状像虎头,叫什么来着……”墓幺幺仰脸看向白韫玉,白韫玉了然笑语:“犴首大陆……”
“嗯,对,就那个大陆上倒是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富贵王侯。什么诸家,十刹族……”不等她说完,他身后的随从眸里压抑着怒火:“墓贵子,请尊重我们。我们一族,岂可和那般蝼蚁同日而语?”不等墓幺幺回话,白韫玉接过了话去:“是你们藏头掖尾,墓贵子又怎能未卜先知,知道你们一族身份高贵?”那随从显然还想说什么,上前一步。“剀。”赫连苍煜抬起两指,阻止了他,望向墓幺幺道,“墓贵子,既然霸相爷未向你说明我的身份,我也不便透露,实在为难。”墓幺幺点头。“理解。”
这时,厢屏旁楼梯口前传来些许骚乱。一个侍者模样的人站在楼梯口和赫连苍煜的随从交涉着什么,半天,那随从走了过来施礼,俯身在赫连苍煜耳侧低语了一些外陆的陌生语言。墓幺幺只喝茶,仿佛没听到,也不好奇地去问。可白韫玉分明看见她的眼神,心里是一万个老子就欠你的是吧这种怨念,还是开口说道:“尊贵的赫连,有什么事情吗?”
“无碍。”赫连苍煜抬手,身边有人给白韫玉和染霜分别拉开了椅子,示意他们坐下。可染霜和白韫玉都没有立即坐下。墓幺幺倒是说了:“坐呀,看看尊贵的赫连今天要请我们吃什么珍馐宝饭。不知道这家饭菜,有没有怀婵阁的好吃。”白韫玉和染霜还未坐下,楼梯口又传来了骚乱。动静还挺大,声音也不小,足以让坐在最里面窗户旁的这些人听得分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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