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四天,毒气才散尽。大洞里多了许多小洞,那是以前暗藏的毒穴被刨开了。他们看到了石床、石几,左右有石人站立侍奉,都是武士装扮,身佩刀剑。有一道石门,推开后进入又一间墓室,看见一口棺椁,黑黝黝、光溜溜的。侍卫们用刀劈,用锯拉,都没打开,胡亥说:&ldo;是生漆和犀牛皮做的,抬回去慢慢开。&rdo;
又过了一道石门,进入更潮湿的墓室。这里有一张石床,两具尸体躺在床上,衣服一碰就化成灰,床上还有很多铜叶,胡亥说当初挂着帐子,帐子腐烂了,铜叶就落下来。胡亥先把死人身上的、七窍里的金玉都弄下来,再跳上石床,几脚踢开死人,用脚扫那些铜叶,果然扫出了宝贝,那是一只玉手,死人身上正好有一只手是断的,看来是入殓时装的假手。胡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这只手,高兴地说:&ldo;有这东西,今天没白来。&rdo;
晚上喝庆功酒,胡亥把假手放在宴席上,动不动就抓起来玩,又抓肉吃,弄玉实在吃不下这样的肉。他说:&ldo;姐姐干吗不吃呀?嫌大家抓过这肉?&rdo;弄玉不说话,&ldo;凑合点吧,这又不是宫里,哪有那么多盘子来分餐。&rdo;有人跟他说了句悄悄话,他明白了,&ldo;哦,倒胃口了,&rdo;他把假手拿开,&ldo;倒胃口,呵呵……&rdo;他醉醺醺地盯着弄玉,&ldo;你……知道什么叫倒胃口吗?&rdo;说着说着他哭起来,发抖地指着酒菜,&ldo;这玩意儿是血,这玩意儿是屎……&rdo;
接下来,他说的话让弄玉目瞪口呆。赵高逼他上杀人课,弄玉早就听说过,本来不以为然,但由他本人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。他用的是一把削木简的刀,又短又钝,死囚下身绑了两道麻绳‐膝盖上一道,脚腕上一道,保证屎不会漏到地上。有一次他处决的是一个悍匪,他的手发抖,那悍匪就说:&ldo;别慌,你一慌,老子都不自在了。&rdo;当他把小刀放在那人下颌上时,那人的脸白了,随后说的一句话让胡亥天天做噩梦:&ldo;改天回来找你喝酒。&rdo;胡亥用钝刀子在那人脖子上来回拉,像杀鸡一样,听着难以形容的惨叫,看着那人裤裆湿了,膝盖湿了,脚腕湿了,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,但屎都积在裤裆里。然后他见到饭菜就吐。相比之下,沾了点死人味的饭菜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了。
等他酒醒,又是一个晚上。他向弄玉道了歉,要和她分宝贝。弄玉看他铺开在毯子上的一堆死人东西,一样也不想碰,他就把一个镯子往弄玉手腕上套,弄玉把镯子撸下来,他又套。拉扯了一阵,他突然捉住弄玉的胳膊狂吻起来,一个劲说&ldo;姐姐&rdo;,弄玉越躲他越疯,干脆把弄玉按倒在地,&ldo;姐姐,姐姐,你是我的好姐姐呀。&rdo;弄玉躲他的嘴都把脸偏到地上了,一下子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,竟是死人戴过的那只假手!弄玉一下有了劲挣脱出来。她退到门口,用袖子使劲擦嘴。胡亥慢悠悠地站起来,猛一脚踢飞了玉手,又一脚把托古董的布掀了起来,又一脚把案子掀翻了,然后,他原地团团转,看见什么踢什么,连靴子也踢飞了。发完疯之后,他气喘吁吁地说:&ldo;你擦什么,我的嘴就那么脏?&rdo;
弄玉冲出去拉上一匹马就跑。
前世之城
在黑暗中,她不知道往哪儿跑,只想逃离这坟墓的气味。天亮时,她来到一条河边。胡亥的金牙在她脑海中晃来晃去,胡亥的喋喋不休让她的耳根不得清净。为了把胡亥轰走,她强迫自己想田鸢,但此刻田鸢很模糊。她索性把俩人一块想:&ldo;为什么我让田鸢碰,不让胡亥碰?因为田鸢的脸比他干净,田鸢的牙比他白。为什么我又记不住田鸢的模样呢?因为他老是不来看我。&rdo;她趴在马背上,困极了。这时有一缕箫声飘来。
循声望去,她看见一个人在河边吹箫,旁边有一匹白马。这人在朝阳下的剪影又挺拔又优雅,他面前的金色的波光好像是随着箫声荡漾的。一曲吹毕,他发现有人在看他,便转过脸来。
&ldo;你是谁家的姑娘,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地来?&rdo;
&ldo;对不起,打扰你了。&rdo;
他笑了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。他的眼睛像羚羊的一样温和,含着不惹人讨厌的一点轻浮。
&ldo;萧史吹箫,就是吹给弄玉听的嘛。&rdo;
弄玉吃了一惊,&ldo;这人怎么张口就叫出我的名字?&rdo;转念一想,他说的是尽人皆知的那个弄玉,自己自作多情了。
&ldo;我不懂箫,也不是那个弄玉。&rdo;
&ldo;听你说话不像是本地人啊,干吗一个人跑这儿来?&rdo;
弄玉说自己是走亲戚的。他带弄玉进了城。过关卡时,他们走的是官员通道,而且没有人查他们的证件,弄玉这才想起自己没带任何证件。
他把弄玉送到传舍就走了。弄玉知道自己住不进去,连一口饭都吃不上。要说自己是公主,谁信呢?哪有公主穿一身粗麻衣服,蓬头垢面,身上还有坟墓味的?她牵着马往城外走。当那个人的面容模模糊糊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时,她忽然觉得面熟。刚才他叫出&ldo;弄玉&rdo;时,她就仔细想过,确实没见过这个人。&ldo;难道他是在某个场合出现过的一个不重要的人吗?我和父亲在别人家做客时见过的?买过我父亲盐的人?给我们办过手续的官员?……&rdo;她把今生今世中去过的地方都飞快地回顾了一遍,也没找到他。可他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特征让她觉得见过,而且在模糊的时候这种特征特别明显。就连这座城也似曾相识,她在关卡看见它叫&ldo;肤施&rdo;,多么美的名字,她连听都没听说过,可就是觉得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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