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品阁,二层最里间,朗月厢。
“清玩,清玩,再拿苏酒来!”
喑哑不失清醇的声音自屋内有气无力传出。
棕漆刻花木门嘎吱推开,满屋馥郁酒味扑鼻而来,桌上瓷杯倒了两个,酒液淌了半桌。眼前这大启第一的玉面帝师四肢俱展,和衣歪倒在屋里紫纱坠玉的秀榻上,双目紧闭,眉峰紧锁,脸颊烧红,半醉不醒模样,颓颓如丧家之犬。若非捅到伤心处,如他那样善藏心事,断然不会如此疲倦失态。当然也不会突然的就来他这儿要酒喝,喝了就醉,醉了就撒手一副美人图。
却也十分难得见他为什么事情这般伤心过……
不过他啊每每遇到伤神事就来痛饮苏酒然后风情万种地躺在这儿,自己是一醉解千愁了,却教人家一顿好伺候!
苏酒郎端来一壶苏酒搁在桌上,往里下了点助眠的枕云散,叹气摇头,移着莲步来到榻边,替他褪去鞋袜,脱下夹袍,扯来被子掖好。又在案几的金丝香炉里燃上一支“照月眠”,轻声蹑出房门,吩咐小二看好,不得任何人打扰。扣上房门,也只他这儿,能给他一个好觉。
几月前回诺州,不料小登科。
凤冠霞帔,佳人端庄。挑下红盖头,玲珑含羞带怯,低头不语只攥霞帔。华光缓步上前,心扑通扑通地跳,执起那双玉藕般的素手,十指交缠。四眸相映时,含情脉脉,相顾无言,玲珑的眼里盈着一眶泪水。
“玲珑,你……在哭?”
“先生,玲珑何其有幸遇见先生。先生,玲珑只是卑贱的青楼女子,何德何能啊!玲珑……玲珑本不值得先生这样做。”
华光心中一动,将她拥入怀中。
“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,玲珑,我不是可怜你解救你才娶你,我是……因为爱你。你我初遇诺河林溪,我便为你倾倒,玲珑,玲珑,你竟不知自己是芳华绝代,我能够娶你,是三生有幸!”
她安静地躺在他怀中,片刻,泪如泉涌。
“承蒙……夫君厚爱,玲珑誓愿此生相伴夫君,白头偕老,生死相随!”
喜色罗帐红嫁衣,玉人轻挑玉如意。
交颈鸳鸯酒合衾,双目双情拜天地。
昨宵红烛摇双影,今朝龙枝剪连理。
惟愿君心似我心,不负相思不负卿。
清晨的阳光照进朗月厢,房里一片通明,楼下大堂逐渐喧嚣,华光从梦中醒来,眼角挂着泪痕。世事本无常,但谁能料到才恍如昨日的嫁娶,郎情妾意,倒真成了一梦。木讷地直起身,迷茫地四下打量,觉得头有些疼。桌上摆齐的酒壶与酒杯,香炉上燃尽了照月眠的香,隐隐残留着余味,混着淡淡的苏酒芬芳,恍然醒悟,昨夜痛不欲生,是来到一品阁买醉。恢复意识,转头看窗外渐强的日光,以袖遮眼,偶然望见妆台上明镜里的自己,鬓发散乱,苍白憔悴,滞了片刻,不禁又勾起一阵痛来。
街上已经开始嘈杂,楼下热闹的大堂里偶尔传来几声苏酒郎与顾客的调笑。华光整整衣裳,换上平日里的严肃面庞,装作没事人一样,缓步下楼,从后院离开。
第二日,按时上朝,神色如常。
事已至此,他很清楚其中的缘故,只是事已至此,他能做什么?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。唉,是他害了玲珑啊!他已经害得玲珑身不由已,害得她身陷囹圄,他现在要保住的能保住的只有她的性命!玲珑不算明媒正娶,他暗下许诺日后八抬大轿再风风光光补过。接到诺州府院,也只有华夫人一人知道详情,此外并未对别人说起。这时反成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有利局面。所以从此就不要提,不要想,沉住气,不要想,更不要去看她……
卷一《玉面帝师》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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