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五章
且说魏川得头鹰信任,心中暗喜,竟不料背后热如火烧,翻身望去,银浆倾下,扑面淋头,全身上下,无一处不被银浆所染,所幸周身只是火烧,并未被腐蚀,然而双眼立时像被辣汤所蛰,渐渐地如同生撕活剥一般,痛不欲生,难以睁开,只觉天地通红一遍,心中大骇:“莫不是就此瞎了吧。”转念又想:“大丈夫何以庸人自扰,先度过此劫,是瞎是好,又何以甚顾。”于是忍着阵阵痛苦,听声辨位,一手揽住鹰脖,一手催力挥剑,将近处银衫鱼,斩落于湖,在目不能视的困境之下,耳力显得极为重要,无目睹之物所扰,方位辨别之力,似乎更胜一筹,并且对二兽翻滚的节奏得以把握,索性脱手鹰脖,冲向远处的银衫鱼,一击而回,一去一来,便有几条银衫鱼开膛破肚,或斩成两截,惨叫怒吼,甩飞出去,过不多时,二兽翻飞渐渐舒缓,头鱼怒吼之声,透出悲凉,一听便知气力不足,残命将竭。
头鹰嘶叫一声,虽不响亮,却是十分刺耳,摄人心魄,魏川忙催动真气抵御,正此时身子猛沉,手臂一紧,随着头鹰斜飞而上,过了许久,只听头鹰嗷鸣一声,似乎十分兴奋,随之向湖岸飞去,有俯冲之势。魏川大喜,知道头鹰已经降住头鱼,飞出归一湖,正在寻觅坚石之地,准备将垂死挣扎的银衫鱼投下,果不如其然,只觉火红的世界猛得一亮,雷声隐隐,渐渐耳后,头鹰似乎在空中旋飞,片刻,再鸣一声,魏川更喜。看来已经寻得投鱼之地,然而这时鹰身剧烈晃动,爪下头鱼,怒吼如雷。肉翼扑打,似乎头鹰不以为然,身子猛得俯冲下去。
魏川突然想到银衫鱼有双肉翼,且说鸡鸭亡命之时,尚可扑翅凌空飞度,这银衫鱼两翼如蝠,定可飞翔,于是连忙喝道:“鹰大王,此鱼借翼可飞!”然而话音刚落,身子一沉。头鹰展翅上飞,银衫鱼怒吼渐远,已被头鹰松爪投下,正是头鹰嗷嗷欢鸣之时,突然下面传来一声嚎叫之声。犹如虎归山林的重生霸吼。
魏川只觉身子一轻,头鹰斗转而下,怒声嘶叫一声,俯冲下去,不多时便听得斜下方有“扑扑”风声,以及沉闷的咕噜声,定是银衫鱼拼命地飞向归一湖。头鹰追到近处,再次怒叫一声,准备扑下,谁知头鱼一声古怪的吼叫,像是喷吐什么,魏川知道头鱼要吐银浆。心中大骇,未及提醒,身子猛向前甩,肩头撞在硬如铁石的鹰后劲上,险些掉下。耳边风声顿时消失,一股恶臭,扑鼻而来,令人作呕。原来银衫鱼无颈可转头,只能靠扭动腰尾调头转身,想要向鹰喷吐银浆,动作稍显迟缓,被头鹰识破,然而头鱼吐浆如网,波及甚大,挡住头鹰去路,头鹰只能当即展翅定身,所幸银衫鱼,在风中疾飞,银浆一吐不中,必会随之飘落,正是如此,头鹰翻翅滞空,点滴银浆,也未粘身,并扑打巨翅,生起一道道劲风,将银浆吹散,然后再次扑冲过去。
然而次次都被银浆逼退,回回功败垂成,头鹰甚是恼怒,冲天长啸一声。魏川暗忖:“擒贼先擒王,这头鱼一旦被杀,群鱼无首,必然乱作一团,失去统领指挥,这些怪鹰可趁机饱餐一顿,倘若我将头鱼杀了,群鹰必会感谢我,助我渡水。”于是向头鹰喊道:“鹰大王,魏某不怕那银浆之腐,助魏某冲向那怪鱼,魏某代为斩之。”
头鹰闻言,脖子一仰,即尔俯冲下去。片刻,下面扑翅之声渐近,头鹰轻鸣一声,魏川已辨定头鱼所在,准备跳下,听得这声提示,纵身下去,空中气沉丹田,欲使千金之坠,而非轻身之功,双手倒提羽剑,握举头顶,然后辨准头鱼要害所在,暴喝一声:“领死吧!”声落人至,羽剑没柄而入,刹那间,一股寒流喷涌而出,激射魏川周身,魏川不禁打了激灵,正此时凄厉的惨叫之声响比惊雷,震耳发溃,慑人心魄,魏川顿时一阵眩晕,本能扑倒鱼身,死握剑柄,谁知头鱼被一剑穿膛而过,痛彻全身,垂死的扑打肉翼,乱如章法,随着垂死惨叫,旋坠而下,魏川被甩得如滚马之铃,摇摇欲坠,银衫鱼所发出的一阵阵震耳发溃的惨叫悲呼,令魏川真气涣散,全凭膂力,紧握剑柄,剑柄乃铁羽的羽根,支粗头细,又在鱼血的浸润之下,光滑难握,越来越快的旋转,甩力渐大,魏川只觉掌心一酥,手中一空,身子飘荡而出,耳边风声呼呼,暖阳如轻纱缚在身上,甚是舒服,一时间,只觉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人,飘飘渺渺,体内空空如也,忘生死而神怡,生平万事之兴,不如此时快慰。
正是魏川心空一切,尽享这放浪兴骇的飘落快感之时,突然如卧石床,被硬兀兀的托住,情不由已的伸手撑坐,一摸便知是鹰背,立时缓过神来,瞬间回想到若刚刚发生的一幕,若非怪鹰相救,高空摔落,岂不粉神碎骨,顿觉心头突突跳动,四肢瘫软,索性躺在鹰背歇身。
头鹰嗷鸣一声,远处立时响起一片鸣叫,如千军万马,于旷野欢呼。
魏川正要坐起身来,突听一声扑梭在脚前响起,随之一股热气,夹着鱼腥臭,拂面而过,已经猜到是那支小鹰前来,欲要招呼,岂知小鹰已经贴脸摩挲过来,嘤嘤轻叫,四下扑翅连连,晴鸣不已,显得十分欢快,可惜魏川内心甚喜,却无缘亲睹群鹰欢庆,小鹰之时却卧身下来,依偎他怀中,四下群鹰,显得更加兴奋,旋飞长鸣。小鹰的亲昵轻抚却让魏川顿时回想起魏思儿和弟子一行,连忙扶开小鹰,立起身来,向群鹰一揖道:“在下魏川,幸遇诸位,魏某此来,实有相求之处,还望诸位能助魏某及门下弟子渡过此湖,而登彼岸。”
此言一出。四下鸣叫,渐渐消停,陷入沉寂,远远传来的群鹰旋飞和群鱼打水之声。显得这边气氛,异常紧张。魏川心想:“这些怪鹰,皆是魔族飞禽,其性凶野,难道是过河拆桥,不仁不义的小人之辈,既然如此,那魏某就算白忙活一场,索性不求尔等,再行想法脱身。”正欲礼辞。突听头鹰昂首长鸣,四群鹰立时欢叫起来,面前小鹰亦扑打着翅膀,欺身过来,将他压倒。接着耳边风声呼呼,魏川又喜又愧:“看来我魏川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了,一时不得人助,竟小觑于人,唉!”
雷声滚滚而来,天地一阵阴暗。魏川几欲睁开双眼,却隐隐作痛,不敢妄为,恐怕致残,然他本是明目之人,一时间不可睹物。如囚于暗室无法脱身,心中压抑,焦躁难安,忍不住用手去揉双眼,谁知被鹰用头挽住他双手。轻轻低鸣两声,闻之略觉伤楚,魏川已知情势不妙,想来这些怪鹰必知银衫鱼所吐银浆利害,不让他用手触摸双眼,同时也对小鹰心生感激,婉尔一笑道:“多谢小鹰兄弟。”小鹰呢喃嘤嘤,犹如姑娘撒娇,魏川皱起眉头,好笑道:“难道是小鹰姑娘不成。”谁知小鹰闻言,嘎叫一声,扑翅飞开,四下群鹰,欢叫不已,似乎在打趣小鹰。
天雷之震渐强,狂风渐劲,隐隐约约可闻雨声,魏川坐于头鹰背上,凝力静听,一边请求道:“鹰大王,岸边是否有一群人?”
头鹰闻言,嘶叫一声,俯飞下去,魏川隐隐听到四下群鹰扑翅之声,远在身后,立时明白这是头鹰担心地上众人误会,所以下令部下原处候命。
“保护魏姑娘!”
这时下面隐隐传来一阵呼喝之声,正是自己的弟子们,魏川大喜,喊道:“鹰大王,正是他们!”
头鹰不声不哼,轻扑两翼,落身于岸。
“师父,快看,那是师父。”
“赤鹰大人,你可回来。”莫子涵兴奋地喊了一声,见魏川乘鹰而归,甚是惊奇。
谁知莫子涵话音方落,头鹰尖叫一声。不等魏川下去,展翅冲天,地上众人惊呼一声。
魏川心奇,连忙问道:“鹰大王,何以离去?”
头鹰嘶叫一声,显得甚是愤怒,魏川大为不解,然而这时却听得远远候命的群鹰,尖叫连连,似乎正向岸边疾冲过去,闻其鸣叫,暗含杀气,当即问道:“这是何意,鹰大王,魏某门下弟子,何处得罪?”
这时旁边飞来一只小鹰,连连嘶叫,头鹰也随着连叫,似乎在争吵,头鹰叫声停止片刻,小鹰凄厉地长鸣一声,也向岸头飞去,头鹰似乎更怒,转向岸头,怒鸣一声,接着鹰群之中,发出奇怪的乱鸣,像是受到攻击的痛叫。头鹰速飞过去,与群鹰合鸣一阵,那只小鹰却落到魏川身边,头抵着魏川的腰,似乎要驼他离开,“小鹰姑娘,你要带我离开吗?”
小鹰昂头鸣叫一声,然后一个猛推,将魏川推躺自己背上,扑飞而去,缓缓降到岸边。
“师父,师父!”
“师父,弟子略通鸟语,可知这群大鹰,是敌非友,有相攻之意。”
“伯父,你怎么了,你的眼睛肿得好利害……嗯——,伯父,你身上好臭……”魏思儿见伯父从鹰背上下来,十分惊喜,走到近处,却闻得一股恶臭,当即虾腰干呕起来,岂知小鹰见此,冲着魏思儿厉鸣一声,莫子涵连忙挺身相护。
魏川听远处群鹰争鸣,情势已非意料之顺,立时问弟子:“云飞,你说能听通鸟语,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吗?”
自称略通鸟语者,姓典名云飞,年仅十九岁,九年前家破人亡,卖身为奴,不堪耕苦,逃走山林,遭兽相袭,幸得华山弟子相救,遂被魏川收入门墙,虽聪慧过人,却喜文厌武,遂拜领于经阁管事,除每日功课以后,就是阅览经阁文卷,常带师兄弟闲游于山林,喜伏地观蚁,一伏半日不起,乐于聆听禽鸣兽吼,时常忘返,也因此多受责备,对于怪鹰的鸣叫,虽不能如同闻人语那般明了,但知大概意图,刚刚头鹰落地,欲将魏川放下,可是莫子涵喊了一声“赤鹰大人”,头鹰误将官爵“赤鹰”之名,认定为“火赤鹰”,以为魏川等人奉仰它们世敌火赤鹰一族,视众人为敌之朋党,便飞入空中,将此事言与群鹰,念于魏川曾患难相救,所以留他性命,然而岸上一个人都不能活。群鹰得令扑袭而下,谁知与魏川交好的小鹰,乃头鹰之女,力劝父亲收回成命,却遭到拒绝,便亲自来阻拦群鹰,群鹰见是头鹰之女,不置可否。典云飞向魏川其陈其事,众人听得将信将疑。然而小鹰冲天而起,飞向群鹰,向父亲解释“赤鹰”是魏川的官爵之称,并非世敌火赤鹰,头鹰沉思片刻,向女儿道了一声歉,便飞回岸边,俯首帖到魏川肩头。
“师父,他在向咱们道歉!”典云气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飞禽,心下激动,但也如同夜公好龙一般,暗暗害怕,所以挤出笑容,向魏川解释。
误会一解,好比当初。
怪鹰翅大力狂,飞行之速,无可比拟,众人上鹰便到彼岸。
此时艳阳高照,晴空万里,众人如获重生一般,欢畅不已,更有甚者,忍不住嚎叫起来。
“师父,何不让直去华阳寨,会同沈公子,一齐离开蹉跎地。”丁阳向魏川喊道。
不待魏川回话,头鹰嗷叫一声,群鹰随之振翅,转向华峰。
“快看!”此时掠过一道山脉,莫子涵斜指东方,惊呼一声。
众人顺而望去,只见高耸入云的齐天阁大楼,半腰陷入堆积如山的黑物之中,那些黑物,如同群蚁蚕食猎物一般,缓缓堆叠而上,逐渐升高,然而一道道紫色光环,层层外射,蔓延四散,堆叠欺上的黑色怪物,随即被紫光削去一层,一层被削去,随之更多的怪物,涌蜂而上,速度猛增,立时将那道渐渐变淡的紫色光环淹没,接着又是道道紫光,如大刀环削一样,将涌上的怪物除掉,由怪物堆积形成的山体,随之滑塌下来,紫光一旦弱下去,怪物再次堆叠而上,如此反反复复,周而复始。
众人看得惊恐万状,丁阳只觉口干舌躁,低头舒缓脖子之时,不经意间看到山峦瞬间被涂上一层黑色,林木随之淹灭无存,不一会,山野如同墨海一般,细细看去,漫山遍野,皆被不计其数的怪物所占,那些怪物,并非原地不同,而是摩肩接踵、首尾相连一般,犹如滚滚春潮,决堤洪水,密无间隙地朝着齐天阁奔涌而去,再向南远望,大地如同墨浪翻滚,起起伏伏,皆被怪物所淹没。万马奔腾,必是扬尘漫天,然而一眼望去,清澈一片,难道是这些怪物前赴后继,前倒后践,山地竟被血水肉泥浇透了吗?此时华阳寨于这万魔洪流之中,焉能独存!想到这里的丁阳,上下牙不禁打起架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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