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到答案的秋雁归霎时不镇定了,碰的一声,他直挺挺在李照跟前跪下:“下官家中有一幅画儿,画中之人与郡主小时候十分相似,下官已是将死之人,不求郡主开恩,但求郡主前往下官家中书房一趟,取了那幅画儿!”
秋雁归突然跪下,且另有所求,莫说被求的李照,带李照前来的周临度更是在瞬间闻到一股蓄意的不寻常。
未等李照有所动作,他先确认道:“你要求见郡主,便是为了一幅画儿?”
“是!”秋雁归不过二十多岁,此前心存死志,形同古稀老人,百念皆灰,此刻见到李照,希望在前,他不再有所保留,亦是死前作最后的挣扎。
“下官明知囤地逼死良民乃是罪不容赦,造假诬陷上官更是不忠不义,却仍棋行险招,累得牛世叔为下官而亡!”
“大人言,牛世叔乃是为保下官而自愿自缢,那大人可知晓牛世叔明明冤枉,却为何宁愿抱着畏罪自杀的罪名,也要保全下官么?!”
他慷慨激昂,虽是问词,实则无需周临度的回应。
时至这一刻,他能做的,仅需要做的,便是全盘托出!
“概因秋家与牛家在过去二十年来,蒙受着不白冤屈!”
“牛家仅余牛世叔一人,秋家亦仅余下官一人!下官与牛世叔同时进的大牢,牛世叔忠直,冤枉便是冤枉,纵然用上酷刑,牛世叔亦不惧!他要有人背上此案罪行,他要灭口保全自身,唯一能让牛世叔自愿畏罪自杀的筹码,便是下官啊!”
“然,牛世叔并不知,他用性命保全的下官,却是拖他进鬼门关的罪魁祸首!”
“此前,下官与牛世叔小酌,趁着酒意曾问过牛世叔,倘若有机会让秋家牛家的旧冤翻案,牛世叔可愿付出何等代价?牛世叔答道,便是粉身碎骨,亦无憾!”
“故而当机会送上门,无论成败,他都会帮下官翻那陈年旧案。成便罢,若败,代价是下官与牛世叔的一世清名,是牛世叔的一条性命与下官的终身牢狱!下官也是毫无迟疑地点头应允。”
“如今事情败露,不管下官与牛世叔有无贪污受贿,亦不管牛世叔死得冤不冤,下官不求生,只求若得幸存,于牢狱之中的有生之年,能有幸看到秋家与牛家的冤屈得以昭雪!”
“如此,牛世叔虽死,于九泉之下亦能含笑!”
“如此,无论生死,吾愿足矣!”
一长篇下来,秋雁归言辞犀利,有悲有欢,有舍有得,有因有果。
他年纪不大,阅历不多,能力不足,然压在他身上的秋牛两家陈案平反的重任,让他清楚明白,以已身不过九品主薄,他只能有所求,有所不求,并为此,不惜一切代价。
周临度与李照看着生而为人二十多年,却活得这般通透,且能狠下心舍弃,以求得到的果敢,两人不禁在心里高看秋雁归一眼。
可惜,这样的果敢未用在正道上。
“牛来恩是你的世叔,秋家与牛家交好,同有陈案冤屈,时至如今,仍未得以昭雪。”周临度大概听明白了秋雁归自言棋行险招的缘由,然国有国法,他言辞同样利如刀刃,“但听你之言,在此之前……”
“不,应该说是到死,牛来恩也并不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,更不知他乃是被你亲手诬陷致死,且为虎作伥,自甘堕落,沦为幕后主使的走狗。”
秋雁归默不作言,他沉默着,默认了周临度指控他的罪名。
李照亦道:“且先不说你秋家和牛家二十年来的冤屈,就说那幕后主使,他能令你为他所驱使,想必是以你最在意的事关你们两家的陈案冤屈为诱,方让你甘愿视国法于无物,不止害死了七十七条性命,亲手将你口中的牛世叔送上黄泉,更让你自己身陷囹圄,面临随时都可发生的灭口。”
她与周临度一样理智,并未因秋雁归自述的两家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冤屈,而忽视案件本身的恶劣,罔顾人命国法。
“你就不曾想过,牛来恩死了,做了替死鬼,不惧死亡的你也被灭了口,死无对证,何人能证实你所言非虚?又有何人能监管做为交换,应允为秋家牛家平反的幕后主使,他就一定说到做到?”
“不、不会的!”秋雁归脸色顿时煞白,他显然未料到这一点儿,可事到如今,即便想到了,他也已经顾及不到,更无力回天!
“他与我祖父,与牛世叔的父亲,过去乃是同僚,我祖父更曾是他的上峰,受过我祖父的恩惠……”他试图挽回什么,以阻止心中那不断扩大的不安。
“哦?那你祖父与牛来恩的父亲,可都还在?”李照打断秋雁归,问了个形同废话的问题。
秋雁归怔愣住:“自是不在的……”
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,何况是曾经同朝为官的上峰与属官?”李照叹了口气儿,怜悯的目光落在秋雁归身上,“秋雁归,你好歹也十年寒窗,莫非是读书把你读傻了?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?”
“他官誉极好,牛世叔亦曾说过,他是个守信用的人!”秋雁归几近大喊,仿佛声音足够响亮,一直令他不畏生死安之若素的底气便仍旧在!
“官誉?”李照轻声笑了笑,语重心长地长吁道,“人生在世,难免逢场作戏,更遑论上一刻是友,下一刻可能就是敌的官场。人心叵测,除了实打实交到你手上的好处,否则单凭所谓的官誉,着实可笑!”
“再者说了,口头承诺,且是如此不具备约束监管的诺言,你就不曾想过,若你死了,若他不信守承诺,你又能如何?难道还能从土里爬出来,找他算账不成?”
秋雁归面色如土,他睁大一双眼,惊恐、懊恼、悔之晚矣的各种情绪揉错在一起,将他的五脏六腑轰得稀烂破碎。
他虚软地瘫坐在地,即便关押入狱,也一直挺直的背脊,在这一刻犹如被一把重锤击中,再也直不起身。看小说,630boo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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